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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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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嬤嬤這日來的早,又未在這裏用過中飯,離去時尚不到晌午時分。

薛姨媽由寶釵扶著慢慢回屋,一邊走一邊問寶釵道:“她有些年頭沒未見了,這次來尋你,究竟有什麽要緊事?”

寶釵情知女兒谷之事太過驚世駭俗,只是笑著掩飾道:“也沒什麽要緊的,只是問我宮選課業如何。”

薛姨媽便嘆了口氣道:“這也就罷了,她這麽大年紀了還嫁不出去怪可憐的,若是有什麽能幫的就幫她一把吧。”

寶釵正想爭辯說,只怕孫嬤嬤一輩子不嫁人才正是樂得其所,就聽得薛姨媽又吩咐道:“今日難得日頭好,依我說,你也不必窩在家裏練那勞什子的琴了,倒是去你二姨母那邊走動走動方好,去跟老太太請個安。你也許久未見你寶兄弟了,正趁著這時候多處一處,休要辜負了你二姨母的心。只怕你林妹妹過些日子就要回來了,到那時候還不定怎麽說呢。”原來,賈璉黛玉回府的消息,尚未正式傳到梨香院來,故而薛姨媽還蒙在鼓裏。寶釵倒是通過茜雪她們的消息網先知道了。

“是。”寶釵原本就是打算待送走了孫嬤嬤後去看看黛玉的,若論目的地倒是和薛姨媽的吩咐不謀而合了。只是薛姨媽這話裏話外,仍然是把黛玉當成情敵來看,寶釵一聽就知道定然是來源於王夫人的說辭,她也曾為此分辯過幾次,但王家姐妹抱定了這個心思,已經先入為主,只能越描越黑。

寶釵心裏有幾分好笑,在王夫人眼中,不學無術、空有皮囊的寶玉倒似香餑餑一般,倒把她們這些女孩子的氣量眼界想得忒窄了!

可是轉念一想,寶釵卻也知道,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,其實已經到了說婆家的時候,若不是有個宮選橫在前頭,只怕薛姨媽的嘮叨要勝如今百倍了。就連黛玉,固然比自己小了幾歲,也沒剩下幾年清靜的日子了。如今都是閨中女兒,嬉笑坐臥皆在一處,他日若想再見恐怕就難了。

寶釵這般想著心事,腳下卻是不停,一路出西南角門,繞過王夫人正房,走到南北寬夾道上,看見北邊的粉油大影壁後頭鳳姐的住處,婆子丫鬟進進出出,倒比往日更忙碌了許多,便知道茜雪送來的消息非虛,賈璉果然是回府了。

寶釵忙加快了腳步。賈璉送林黛玉回江南時候,賈母就曾發過話,說如何將黛玉帶走,定要依舊照原樣帶回來不可。料想以老祖宗之威,賈璉定然是處處留心,無微不至,想來已將黛玉送回賈母處,交割清楚,安置妥當。

又往前走了幾步,剛過了東西穿堂,來到賈母後院,就看見紫鵑雪雁帶著一大群丫鬟在院子裏,一個個或捧著筆硯,或抱著書匣。紫鵑眼尖,寶釵尚未說話就已經瞅見了,忙笑著說:“我算準了你今日必來的,果然不錯。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。”

寶釵點點頭,向四下裏一望,道:“這是在打掃房舍?怎麽這個時候才弄?”

紫鵑道:“原先是早收拾好了的,誰知道姑娘這次回來,帶了許多書籍,少不得重新安插規整一番。”

雪雁也笑道:“你來得倒巧了,林姑娘和寶二爺都在老太太房裏呢。”

寶釵聞言,就徑直往賈母房中走。剛走到轉彎處,就望見前面梨花樹下,賈寶玉和一個女孩子正站著說話。那女孩穿著月白色緞襖,白綾素裙,身量頗為單薄,頭上金飾全無。寶釵心中一跳,凝目再看時,那女孩卻微微側過身子來,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臉,不是黛玉卻又是哪個?一陣風吹過,梨花花瓣如微雨般紛紛落下,黛玉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,當真是飄逸出塵。而寶玉身上依舊是他家常穿的銀紅撒花半舊大襖,帶著項圈、寶玉、寄名鎖諸物,華麗奪目,珠光寶氣。

寶釵原本是要上前去打招呼的,不知道為什麽,心中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,竟猶豫了一下,就要不驚動人,悄悄轉身離去了。

反倒是黛玉一偏頭看見了她,搶先招呼道:“這不是寶姐姐?在那邊風口站著做什麽?”

寶釵這才走上前去,將黛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,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。一年時間不見,黛玉又長高了些,人也越發標致了,只是眼圈微微帶著紅色,顯是方才見賈母時候,悲喜交接,大哭過一場。

寶釵因知道黛玉體弱,有關林如海的話題就不好再提起,以免惹她難過,故而只是問些江南風物,沿途見聞。黛玉也一一作答,將一路之上所見所感娓娓道來。寶玉卻在一旁等不及了,笑著說道:“寶姐姐來的正好,你幫我作證,你說說看,那位北靜王爺是不是世間少有的人物?”

寶釵知道寶玉也是在故意尋話題,以免黛玉過於傷感,也淡淡笑著回答:“這我哪裏知道?我福小命薄,哪裏有資格見王爺金面?更不敢妄言評判了。”又向黛玉說道:“顰兒你不知道,前些日子寶兄弟見了這位王爺,竟是像丟了魂似的,隔三差五往北靜王府裏跑,學業也不顧了,愁得二姨母跟什麽似的,每日裏到我們院子裏跟我母親抱怨。”

黛玉聽了,也有幾分好奇,問道:“若是這麽說,難道又是一個秦相公不成?”一面說,一面跟寶釵使眼色。寶釵會意,回之一笑,表示自己也不甚知之。

寶玉卻道:“豈敢。唉,說起鯨卿,我也有許多日子未曾見了。他家諸事不順,剛沒了父親,如今聽說他自己又染了重病。我早有意去探望,怎奈老祖宗說我年紀小,體弱,怕過了病氣去,執意不準,只得靠茗煙幾個打探著。著實讓人憂心啊。”一面說,一面嘆著氣,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。

這卻是寶釵知道的。自秦可卿過世後,賈家對秦家的態度也就一日不如一日。不過寶釵並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對的地方。要知道薛蟠和馮紫英等人交好,知道很多內情。他前幾日帶回來的消息令人心驚膽戰,說什麽秦可卿之父秦業之死別有隱情,與其說是病逝,倒不如說是畏罪自殺。由此推論,秦鐘之病,只怕或多或少也有幾分朝廷的意思在裏面。這個時候,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。

賈寶玉也是個聰明人。就算他在秦可卿死前,對秦家的事情還一無所知,但其後發生了這麽多事情,他不可能沒有發現一點端倪。如此說來,這個人能在此時尚念及朋友情義,對秦鐘之事牽腸掛肚,也算是難得了。

但是這些大老爺們兒之間的情義,和寶釵毫不相幹。因此寶釵只是略想一想,就拋開了去。

因黛玉舟車勞頓,寶釵也不好多擾她,又說了幾句話,就囑咐她好好休息,去賈母房中請過安問了好之後,就先行離開了。繼而去向王夫人問安,一問方知王夫人竟去了梨香院。寶釵猜想王夫人定然和自家母親有體己話要說,此時倒不便回家,眼見中飯尚早,跟三春姐妹說了一會子話,見迎春和探春下棋正出神,惜春手中握著一卷佛經神游天外,也不想打擾,一轉頭看見李紈屋子裏似有人影晃動,就打算去李紈房中坐坐。

李紈青春喪偶,整個人如同死灰槁木一般,但不知為何,竟與寶釵意外投契,兩個人經常在一起討論詩文針黹之事。這日也是如此,寶釵和她閑聊了一會兒女紅,突然間心中一動,想起孫嬤嬤臨走時所說的話,就欲向她打聽打聽姚先生的來歷,向李紈說要向她打探一個人。

李紈起初也沒在意,就問要打探何人,又笑著說:“只怕你問我卻是白問了。我們家裏你也是知道的,說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,我從小就沒怎麽出過門的,便是同鄉官宦人家的小姐,也不認識多少。”

可待到寶釵把姚先生的名諱形容說出,李紈卻突然臉色大變,那神情活脫脫見了鬼,好半天哆哆嗦嗦沒說出話來。

寶釵見到這幅情景,雖不明就裏,卻也知道是自己造次了,深悔太過依賴孫嬤嬤,事先沒有打聽清楚就貿然發問,忙不疊道歉。

待寶釵回到梨香院,用過中飯後,茜雪才悄悄走過來問道:“姑娘是怎麽想到問大奶奶這個的?原先我也沒想明白,現在想起來,大奶奶這副模樣,難道那姚先生竟是先前趕出去的姨娘?只恨我年紀輕,認不出她的模樣。”

寶釵忙問其中的緣故,茜雪便紅了臉,支支吾吾說李紈當日嫁給賈珠之後,同賈珠原先收的屋裏人十分投契,賈府裏風言風語都說大奶奶性子古怪,只怕是那種人。這傳言越演愈烈,直至賈珠和艷女鬼混,年紀輕輕熬幹了身子,一命嗚呼之後,賈母和王夫人就借著些小事發作了李紈,又逼她把賈珠的屋裏人盡數趕出。“故我們私下裏都說,若是這麽看,只怕那傳言是真的了。”茜雪吞吞吐吐地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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